康熙皇帝与泰山

□孙晓明 孙辰龙

在中国古代，那些自以为英明神武且建立不世之功的帝王往往都要到泰山搞封禅大典，比如秦皇汉武都曾搞过。康熙皇帝一生曾和泰山发生十次联系，他本人两次登临泰山，举行祭祀，一次在山下岱庙举行祭祀，其余七次是派官员到泰山祭祀，但他极力反对泰山封禅。康熙亲自撰写了《泰山龙脉论》一文，过去曾经被人们看作地理学、风水学或者是地质学的文章，今天来看，这篇文章首先是一篇定国安邦的政治学论文，更是一篇充满智慧、倡导民族和谐的大文章，促进了泰山文化与东北区域文化的交融，促进了满汉民族联合凝聚和大一统政权形式的稳定和巩固。

康熙为何不“封禅”

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十月，康熙帝第一次登上泰山，在泰山上举行祭祀活动，但不称“封禅”。《清史稿·圣祖本纪》记载：“冬十月壬寅，上次泰安，登泰山，祀东岳。”这并不是封禅，而是南巡视察，了解东南黎民的风俗。此次南巡，康熙本人十分重视，亲自做记录，称《南巡笔记》。其中他记载泰山的有关文字：

……十一日至泰山，石径峻嶒，缓步登陟四十里。御帐崖瀑水悬流，五大夫枯松犹在岩畔，或亦后人继植者。入南天门，扪秦时无字碑，至孔子小天下处，真可收罗宇宙，畅豁襟怀，题“普照乾坤”、“云峰”诸字。宿泰山巅，月色清朗，赋诗遣兴。来日登日观峰，看扶桑日出。下山祀于岳庙。岳为五方之长，发生万物，故躬祀之，为苍生祈福。……

尽管康熙时代蒸蒸日上，治绩煌煌，但康熙本人认为“实未有丰功伟烈”，坚决主张不进行封禅活动。康熙以为，巡狩是古代天子巡视各诸侯国，了解民情,让诸侯到明堂陈述情况，以便天子考核他们的政绩。现在是中央集权，大权都统一在皇帝本人手里，各主要地方负责官员的政况，他都了解，不需要借巡狩的名义来考察。康熙本人以为他对京城附近的风俗民情较为清楚，能及时采取措施，加以补救，而对东南各地的民风民俗不甚了解，因此决定南巡考察。此行从北京出发，经河北、山东、江苏、安徽等省，“是行也，往返数旬，所历山东、江南诸郡县，日以周咨民隐，体察吏治为首务。行道之顷，复得览其山川，凭吊古迹。至于地方利弊，则将有以斟酌损益焉。卒笔记之，示朕之不徒事游豫也。”最后“不徒事游豫”,是实话，不是“官样文章”。

康熙的《南巡笔记》透露出两个信息：一是康熙以“未有丰功伟烈足以昭示来兹”为由，反对封禅；以“督抚之贤不肖，朕皆得而知之”为由，不赞成借巡狩之名以招摇。二是他登泰山，顺路访察，有“游豫”的因素，而不单单是“游豫”。但是，“行道之顷，复得览其山川，凭吊古迹”，确是他南巡的重要活动之一，《南巡笔记》中有各地风景、文物、人情的记述。换言之，康熙登泰山，包融了他个人因素，即政务之余，登览名山，欣赏风景，畅抒情怀。康熙、乾隆登泰山祭祀，或派遣官员到泰山祭祀，都和他们个人的生活相关。可以说，清代的泰山祭祀由世俗化发展到了人本位的地步。

康熙两次寿辰祭泰山

康熙在他本人五十寿辰和六十寿辰时，两次派遣官员到泰山祭祀泰山神，其目的与秦始皇、汉武帝到泰山封禅求长生不死或成仙，是有本质差异的。秦皇汉武将神当作本位，将自身看作客位，以从属的身份求天帝赐长生，提携成仙。而康熙派人去泰山祭祀，希望“共登仁寿”“尚永贻仁寿之庥”，本体和客体的位置正好相反。康熙是本体，而泰山神则成了客体。这不仅是祭神的规模缩小了，仪式简化了，更重要的是，康熙将祭祀泰山当作他生日的点缀，至多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据《清史稿》记载，康熙五十岁生日时,大臣们给康熙祝寿，向康熙赠送“万寿无疆”屏风，被康熙拒绝，只接受了大臣们的“写册”。随后，康熙巡阅黄河,又到济南和泰山，第二次（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登上泰山。同年二月，康熙决定“运漕米四万石赈济宁、泰安”。因此，康熙四十二年登泰山是“工作之便”，祭泰山神纪念五十岁生日是工作过程中的一个插曲，与历史上秦皇汉武求长生成仙的隆重神秘是无法比拟的。

康熙的《泰山龙脉论》

康熙是一位头脑清醒，且又善于谋略的政治家，他深刻认识到，满族在中国多民族体系中，是一个人数较少的民族，入主中原，统治其他民族，特别是统治居住中原的人数庞大的汉族，当然是一个十分艰巨棘手的要务。因此，康熙一方面搞文武两手对付政治上的反对派、不合作派和异己派；另一方面又用统战的手段团结乃至拉拢一些有影响的，可以合作、勉强可以合作的人。同时，尽可能投中原汉族之所好。

汉族人崇拜孔子，康熙就祭祀孔子；汉族人崇拜儒学文化，康熙就耐心地亲自宣讲儒家经典；汉族人热爱泰山，纷纷涌向泰山朝山进香，康熙数次登临泰山，并写就《泰山龙脉论》：

古今论九州山脉，但言华山为虎，泰山为龙。地理家亦仅云泰山特起东方，张左右翼为障，总未根究泰山之龙于何处发脉。朕细考形势，深究地络，遣人航海测量，知泰山实发龙于长白山也。长白绵亘乌喇之南，山之四围，百泉奔注，为松花、鸭绿、土门三大江之源，其南麓分为二干，一干西南指者，东至鸭绿，西至通加，大抵高丽诸山，皆其支裔也。其一干自西而北，至纳禄窝集，复分二支。北支至盛京，为天柱隆业山，折而西为医巫间山。西支入兴京门，为开运山，蜿蜒而南，磅礴起顿，峦岭重叠。至金州旅顺口之铁山，而龙脊时俯时现。海中皇成、鼍矶诸岛，皆其发露处也。接而为山东登州之福山、丹崖山，海中伏龙，于是乎陆起西南行八百余里，结而为泰山，穹崇盘屈，为五岳首。此论虽古人所未及，而形理有确然可据者。或以界海为疑。夫山势联属而喻之曰“龙”，以其形气无不到也。班固曰：“形与气为首尾。”今风水家有过峡有界水。渤海者，泰山之大过峡尔。宋魏校地理，说曰：“传乎江，放乎海。”则长白山之龙放海而为泰山也固宜。且以泰山体位，证之面西南而背东北，若云自函谷而尽泰山，岂有龙从西来而面反西向乎！是又理之明白易晓者也。

《泰山龙脉论》活脱脱是一篇关于民族融合的文字。康熙通过对泰山（五岳之首）的龙脉论述，强调清朝统治与中原地理龙脉的关联，将满族政权融入中华“龙脉”体系，以此消弭汉人对异族统治的抵触，巩固“天命所归”的正统性。《泰山龙脉论》无论是就清王朝而言，还是就中原汉民族广大民众而言,在文化认同心理上都产生积极的效应。

山东人闯关东的路线图

康熙帝在《泰山龙脉论》中提出的一条虚幻的龙脉线，客观上促成一幅闯关东流民路线图。山东人闯关东，龙脉是他们的心理成因。因为山东是孔孟之乡，历史悠久，文化发达，儒家传统文化根深叶茂。同时，敬天法祖、名目繁多的民间宗教及封建迷信形式和活动极其普遍。风水学在民间也很有市场，不仅立家置产要看风水，出门经商也要问吉日和方向。而“泰山龙脉”连接山东半岛和东北地区，渤海海峡是一个风水学上的大跳峡。这就给欲到东北谋生的人一种心理上的暗示安慰。因此，从龙口到大连，再到整个东北地区这条龙脉线，就成了历史上闯关东距离最近、最火的移民线。

自从满清入关以后，就把东北作为禁地，康熙七年（1668年），宣布关闭山海关的大门，一直到咸丰十年（1860年）才解禁。在此之前，前往关东谋生，是违禁之举，故称为“闯关东”。

山东半岛历史上与东北地区就联系紧密，康熙的《泰山龙脉论》直接推动了两地人民的交往，所以，山东人闯关东的势头越来越高涨。尽管清廷煞费苦心，但并不能做到令行禁止。相反，山东流民出关谋生呈不断扩大的趋势。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上谕称：“山东民人往来口外垦地者，多至十万余。”

栏目策划/编辑  马纯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