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桂芳
不知道,桥在那里站了多少年;不知道,有多少人从它身上走过。故乡的石板桥,就像拄着拐杖、驼着背的慈祥老人,永远坐在故乡的门前,盼着孩子们归来。它站在村口,把自己站成了故乡的地标;它累了,老了,坐在那里,永远定格在那里,把自己融入故乡的脉络里。
儿时,石板桥是全村人的欢乐大舞台。双抢时,犁了田放了牛的汉子,到石板桥下,痛痛快快地洗一把手脸,洗净一身泥巴。傍晚,村里的男孩子们,刚插完秧苗,割完稻谷,吆喝一声,就像冲出笼的兔子,三五成群,活蹦乱跳,跑到石板桥上当跳水运动员。脱了衣服,一头跳下去,还要仰游几圈。忙了一天的村妇们,则收拾出一大篮一大家子人换下来的脏衣服,带着棒槌,来到石板桥下搓洗。石板桥下架着一排洗得青白透亮的洗衣石,阴凉通风得很。村妇们看着孩子们跳水、洗澡、狗扒式游泳,扎猛子,由开始的担心责备,到最后个个笑得哈哈连天。
故乡的一天,从石板桥上开启,从石板桥下谢幕。
游子的一生,从石板桥上出发,从石板桥下归来。
那是怎样的一座石板桥啊,两块一米来厚的青石板,紧紧地挨在一起,黝黑的泥苔依附在本就粗糙的青石板上,宽度不到三米,再简陋不过,却是故乡与外界的连接通道。村里的人日日桥上过,月月桥上走,年年走桥上,也不觉得这石板桥有多重要。但是一遇到汛期,浑浊的河水漫过石板桥,就切断了故乡与外界的通道,进不能进,出不能出,故乡被困成了一座孤岛。故乡,只有守在老家种田地的庄稼人才知道,石板桥有多么重要。只有我知道,这石板桥承载了我多少童年温暖的记忆。
小时候,我在村小上学,每天傍晚云海一片酡红。因为家人相信算命人的话,说我有水魔精,家人就生怕我偷去玩水,一到夏天,总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去水边玩水。不管村里男孩子们、黄毛丫头们成群结队去石板桥下游水打闹嬉戏,我只能站在石板桥上干望,过眼瘾。所以,至今我还是只旱鸭子,不会游泳。
夏天,进入汛期,浑黄的水像猛兽一样翻江倒海,默然的石板桥,被滚滚而来的洪水所淹没。父亲出车回来,就会一脚一脚趟到石板桥这头来接我过桥。看到满眼的洪水,我就犯晕,不敢看,父亲把我紧紧地背在背上,让我撑着雨伞。我右手用力地撑着伞,左手紧紧地搂着父亲的脖子,只见父亲的裤腿一下子淹没进水中。父亲习惯性地用牙齿咬着卷起的舌头,喘着粗气,一步,一步,一步地趟过桥去。父亲怕我害怕,让我闭上眼。我一闭上眼,雨伞被风刮得跑偏了,根本没有遮住父亲的头,父亲往往打一身湿……
父亲去世已经28个年头了,我经常在夜里梦见父亲背我过石板桥时的样子,梦见父亲咬着卷起的舌头。如果可以,我真想时光倒流,回到小时候,再让父亲背一背我。在我孤单无助时,一遍遍地把逝去的温暖重新找回。不管多大的女儿,只要有父亲在,就是最幸福的女儿。每次梦见父亲,真想抱着这个梦,静静地醉,默默地回味,抱着一份温暖,抱着踏实,抱着安好,一直走下去。
“桥”见故乡,每次走过一座桥,就会“桥”见故乡。每次回到故乡,重新走在石板桥上,内心说不出的五味杂陈。站在石板桥上,仿佛看见父亲又来背我了。走在港边的大叶柳下,远望小山丘变得柔和模糊起来。
父亲用短暂的一生把我守望,背我过港过桥,走过风雨坎坷的岁月。我已为人母,也用我的一生温暖来守望儿子的幸福,守望故乡的石板桥。人生大道走累了,回头望望,故乡的石板桥依然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似父亲温暖的手掌,抚慰我的迷茫和无助。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桥,“桥”见故乡,故乡永远被父亲牵引,游子被故乡的桥牵引。
(本文作者为湖北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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