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开春,父母买来一窝小鸡仔,一个个浅黄色的小毛球,在纸箱里叽叽喳喳叫着,很是可爱。稍大一点便移到了单元楼的楼顶,圈在楼顶的一角养着。虽然到了秋天只剩下三只母鸡,但能稳定下蛋,父母还是很开心。今年又买来十几只小鸡仔,大有扩大再生产之势。姐姐们和我每次回家,父母总骄傲地说:“带几只鸡蛋回去,这蛋吃着放心”!
对于父母偷偷养鸡这件事,我们是反对的,认为侵占公共资源,不仅气味难闻,而且存在安全隐患,是不文明行为。好在这些鸡都很乖,不闹也不叫,没有邻居投诉过,物业也没有管。我们多次做工作,父母始终舍不得把那些鸡处理掉。
我回家总要先上楼顶看看。那些鸡已经认得我了,见我来了,便扑棱着翅膀跑过来,咕咕地叫着讨食。母亲颤巍巍地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一把玉米,撒在地上,鸡们便低头啄食,偶尔抬头望望我和母亲。
"闲着没事,养着玩罢了。"每说起养鸡的事,母亲总会喃喃地解释。“哪只鸡敢乱叫,就宰了炒辣子鸡给你们吃。”父亲闪躲着眼神大声地说。
父母是真的老了,糊涂了,很多事记不住,很多话也听不进去。而我始终下不了决心,阻止他们养鸡。
这让我想起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父亲是中学教师,母亲是小学教师,工资都很低。我们姊弟4个,一个读初中,三个读小学,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鸡仔。家里实在是太穷了,父母的工资往往在几个月前就已经透支掉了。在记忆里我们并没有挨过饿,地瓜煎饼、玉米饼、白面馒头、面条等,面食是基本可以放开吃的。但是饭桌上经常只是一盘子青菜,偶尔会有炒鸡蛋,怕我和弟弟抢食,父亲还立了规矩,大姐每夹一筷子,我们才能跟着夹一筷子。为此我常常怨恨大姐,因为她半天不动筷,我就在饭桌下用脚使劲踢她。
为了填饱我们这几张嘴,父亲经常到镇上粮所买了大米,然后跑到集市上偷偷卖了,去买小麦、玉米和地瓜干。因为是非农业户口,每月可以供应几斤大米,当时大米在北方属于奢侈品,价格比较高。在工商所工作的舅舅几次警告父亲,说这种行为是投机倒把。父亲则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时,我们住在一个乡村小学校里,我们的家是老教室改造的,没有单独的院墙,学校的操场就是我家的庭院。我家东侧有一个十几米的夹道,夹道那边便是学生们读书的教室。这个夹道北边是院墙,并没有什么用处,父母便打起了这个夹道的主意。他们在夹道南边扎起了篱笆,上面拉起了围网,开始在里面养鸡。最多的时候大概养了有三四十只,当然大部分都是下蛋的母鸡。一部分鸡蛋填了我们的肚子,另外一部分,母亲便拿到集市上去卖。
星期天,母亲换下教书时穿的蓝色上衣,换上平时在家穿的粗布衣服,挎上装满鸡蛋的竹篮,匆匆地赶到集市。母亲蹲在街边,前面摆着竹篮,象做贼似在那售卖。有时碰到学生家长,母亲羞愧地抬不起头来。有一次下雨,母亲在赶集的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竹篮掉在地上,大部分鸡蛋都摔碎了,蛋黄、蛋清和着泥水散落一地。有好心人帮着母亲,把少部分没有完全破碎的鸡蛋捡拾到竹篮里。母亲回到家里,眼含着泪水,把那些鸡蛋一个个小心地打到碗里,炒了给我们吃。第二天早上,母亲的眼睛还是红肿的,但仍然起得很早,因为她要赶在上课前去喂鸡。
后来,父母在学校养鸡的事被反映到镇教育组,因为到了夏天气味确实难闻,而且母鸡下蛋后还会咯咯地叫,影响学生上课。好在学校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校长只私下给父母说了说。当天夜里父亲动手彻了砖头围墙和鸡舍,这样气味和声音都小了许多。这个善良的校长,我叫他葛叔叔,现在也将近80岁了,我们两家至今保持着联系。
这些鸡和鸡蛋,陪我们这个家庭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如今,父母在城市的高楼上,固执地养着这几只鸡。我知道,在潜意识里,他们是在回望从前那段艰难岁月里的自己,是那些无处安放的牵挂,还有那偶尔闪烁的人性的光辉。
楼顶的风很大,吹乱了母亲的白发。她平时弯着腰,可是每天几次要蹒跚地爬到楼顶来,风雨无阻。
(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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