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智辉
一直认为,书香与花香是城市不可或缺两种香气。若没有书香,城市就多了俗气;若是没有花香,又显得清冷。会赏花又会作文的人,就是兼容两者最佳的介质了。而济南,有李清照。
宋遂良教授在《如果李清照生活在今天》中写道:我经常梦到李清照生活在今天:在千佛山放风筝,在趵突泉荡秋千,在大明湖划船,在宽厚里喝酒。
“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作为一个“最能适应现代生活的古人”,李清照写花情花语,当真是出神入化。
我在想象这个暮春,清照回到阔别九百余年的济南做“故乡行”。青石板路上的苔痕还带着湿润,晨露未晞,她已循着甜香踱入泉城公园。牡丹园里,朱砂垒的花冠格外耀眼,层层叠叠的花瓣如盛唐仕女的裙裾,连影子都浸着金粉。恍惚间,竟见十六岁的自己攥着赵明诚送的牡丹发簪,耳坠上的珍珠轻晃,惊落花瓣二三。
“二乔”开得最是妙哉,红白两色在枝头纠缠,红瓣如“云想衣裳花想容”的杨贵妃,白瓣似“锦江滑腻峨嵋秀” 的薛涛。她忍不住折下两枝,簪在鬓边左右各一,忽想起当年在《鹧鸪天》里写桂花“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如今见这牡丹争艳,方知花之美原不在孤高,而在这人间春色里的热闹。
五龙潭的樱花是别一番风情。大岛樱的雪白压弯枝头,薄如蝉翼的花瓣透着凉意,她忽然记起与明诚“赌书泼茶”,伤心中夹杂着思念。如今染井吉野樱开成浅粉的云,花瓣落在潭水,惊醒锦鲤摆尾,倒像是当年惊起的鸥鹭,只不过翅膀上驮的不是藕花,而是樱花。
最奇是郁金樱的绿瓣,边缘泛着金箔似的光,簪在发间竟比翡翠簪还要灵动。她记得在《如梦令》里写“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那时只道绿叶浓艳、红花凋零,如今见这绿瓣樱花与粉樱交叠,才懂春天原是可以 “绿瘦红肥”的——就像此刻,穿汉服的少女提灯走过,衣袂拂落花瓣,竟让她分不清,是她们簪了花,还是花簪了她们。
经十路的丁香紫雾蒸腾时,她忽然被甜香勾住了脚步。白丁香如落雪覆枝,是“倚门回首”时袖间的晨露;紫丁香浓烈如霞,是“梧桐更兼细雨”的旧梦。如今见上班族在花影里放慢脚步,年轻姑娘摘两朵别在丝巾上,倒比当年的插花更添了几分烟火气。
长岭山路的菊花碧桃开得肆意,细长花瓣如瘦金体笔锋,红白相间处竟写着《桃夭》的“灼灼其华”。驾车人摇下车窗,让花香灌进车厢,她忽然想起南渡前的春日,乘舟游湖,两岸桃花逐水。“花自飘零水自流”,如今花在枝头笑,在风中舞,在簪子上生姿,才知“飘零”未必是伤怀,“盛放”原就是归处。
当暮色染透护城河时,画舫载着满河星辉驶来。黑虎泉的水雾沾着丁香紫,落在鬓边的牡丹、樱花、碧桃上,竟让这些花儿都浸了泉韵。忽有孩童举着沾了桃花瓣的泉水奔来,掌心的花瓣像极了当年夹在《漱玉词》里的那片——那时写“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却见泉城 “花是人非事事新”:千佛山的连翘与灯火共明,上新街的花墙流转变幻,连糖画摊的手艺人都将糖丝拉成牡丹模样,甜香混着花香,在暮色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她站在护城河边,任晚风吹动鬓间百花。忽然懂得,故乡的簪花从来不是一枝独秀,而是千花万蕊共赴春光:这是一个太平盛世的精致,少了些“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愁绪,有的只是“花与人俱醉” 的沉醉。醉在这泉城的千般花色里,醉在这簪花的一路历程中,醉在这春风染百花的盛景里。
夜风渐起,她摘下鬓间的郁金樱,放入随身携带的螺钿小盒。这枝花,会跟着她回到案头,伴着墨香,写成新的词章:泉城四月花如簪,簪住春风不肯还。万种风情簪鬓角,半是清露半是暖。
如果她能回归自己的时代,请她簪一朵今时的花回去。济南的风致,于今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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